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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轉載自 『世界新聞網 2009/10/11』)

  我嘗盡各種辦法,想減去身上的贅肉。

  那皺褶一圈一圈像沉積岩,聚積在腹部、手臂、臀部,和大腿。每當我站起或坐下時,板塊撞擊,有些區域造山隆起,有些則凹陷成窪地。

  如嚴苛的雕刻家手執鑿刀,敲敲打打尚待琢磨的塑像,日復一日我雕刻著自己的身體:兩手平舉小小圈畫圓緊實上臂肌,腿併攏俯身前彎縮小腹以指尖觸地,效法一朵花含苞待放之姿,或者沿著鄰近的市街、騎樓、公園,慢跑一周氣喘吁吁大汗淋漓,感覺體內多餘油脂也燃燒殆盡。

  洗澡前量體重,洗澡後不再進食,水也禁飲,免得隔天浮腫。

  你曾說,最喜歡我身上胖胖的肉。

  騎車時坐後座雙手環抱我腰,如抱棉軟的枕頭,頭倚靠我厚實的背,夜間飛行總是還沒到家你已在我身後悄悄降落夢中。看電視你喜歡枕在我盤曲的腿上,一如君王橫臥,而我即是你的王位你的忠臣,要什麼儘管吩咐,轉台,是;茶杯,是;電扇,是。

  每一次你外出回來,手拎大包小包鮮蔬魚肉,好像家裡有兩台冰箱裝不滿,每一次你下廚烹飪飯桌上五菜一湯,好像設席宴客,而我是你座上唯一的貴賓。

  你說,吃胖一點貯存夠脂肪好過完整個冰冷的冬季啊!

  彷彿在對一頭冬眠的熊叮嚀。

  你喜歡抱著我睡,小時候買的絨毛玩偶熊,某天被你束諸高閣。然而,冷冬還沒有到臨,你卻告訴我,你要離開了。

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溫室效應季節偏暖的緣故?我一身的脂肪,和過盛的愛,突然間顯得多餘了是不是?我竟成為我們關係之間的贅肉。

  在你走後,我決定減肥。

  隨著體重機刻度大幅度下降,肉體輕盈記憶也輕盈,許多時候我想不起你的模樣,甚至於你躺在我身上的重量。我總是在狂熱雕塑著自己的身體時,不經意鑿碎你曾經在我體脂頁岩間埋下的牡蠣、琥珀、或鸚鵡螺,遂感悲傷,卻又無以名狀。

  徒留下肚腹、大腿上,那一層一層的橘皮組織,如泡水中皺巴巴的地圖,不復辨識記載的路;留下被你豢養大的胃口,只是現在我嚴守絕食的禁令,終日感到飢餓;我仍然在跑步時氣喘吁吁,一動就流汗,聲音低沉渾厚,舉止習慣之間到處留下昔時的身影。

  像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衣服,情感仍胖,身體太小,動作稍大縫線鈕扣就應聲繃壞。

  贅肉盡失的那一天,我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像一座被剷平的古國遺址,曾經,你枕在其上,發號司令,如今滄海桑田,已成荒蕪。

  那時我也才發覺我的記憶亦如此荒蕪而削瘦,隨體重愈減愈少,少到反倒像是「墜」肉,垂懸在遺忘之上。

  我想你時,特別想念自己曾有的肚子……

  於是,在你離開許久之後,我決定增肥。

  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眼前的蛋糕,大口吃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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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nusvanpel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